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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主体”与“世界之肉”的对话:评技术美学的千年嬗变“何以织就”

来源:红网 作者:王志成 编辑:张广蓉 2025-09-09 09:4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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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志成 (《湘见文艺评论》编辑部)

在梅洛·庞蒂的身体现象学视野中,身体是我们能拥有世界的总的媒介,知觉是我们与世界最原初、最根本的联系。这为我们理解技术美学提供了一条富于洞察力的路径,它不再将技术视为外在于人的工具系统,而是看作身体意向性在世界中的延伸与表达。因此,技术美学的嬗变史不只是一部艺术风格的演进史,更是一部身体与技术、知觉与媒介、“身体主体”与“世界之肉”之间不断重构的对话史。

从这个视角出发,我们有必要越过对“器”与“技”的表层梳理,直抵一个更带有根本性的问题:技术美学的千年嬗变“何以织就”?其背后是否存在着个一以贯之的“身体逻辑”?

手工业时代:“身体图式”与世界的诗意交织

梅洛·庞蒂在《知觉现象学》中提出:“我们的身体是活生生的意义的纽结,身体本质上是一个表达空间。”他用“盲人的手杖”为例,说明工具如何被身体“吸纳”,成为知觉的延伸。手工业时代的工匠也是如此,他们的身体与技术、材料、自然秩序之间亦保持着一种近乎诗意的统一。《考工记》中“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的造物原则,本质上便是一种身体性的“参与智慧”,工匠以身体度量世界,以手感把握材性,在反复的实践中将宇宙观念、伦理秩序和审美判断“肉身化”为器物的形态及其相应纹饰。

此时期的技术美学是一种“体知美学”。无论是良渚玉琮的“内圆外方”,还是商周青铜的饕餮纹样,都不是单纯的符号装饰,而是身体对世界的自然应答与表达。由“格物致知”到“造物致知”,技艺之美,美在身体、工具、世界三者如“世界之肉”般交织不分,美在造物过程中身体与材料的相互生成。此时,它尚未被技术理性对象化,仍保持着知觉的整全与意义的充盈。

机器时代:身体知觉的断裂与功能理性的规训

工业革命的到来,粗暴切断了这种交织状态。机器生产所带来的,不仅是生产效率的飞跃,更是一种身体经验的异化。在工业革命早期,西方经典美学普遍将机器视为“丑的化身”。约翰·拉斯金敏锐地察觉到:机器逻辑取代了身体逻辑,功能理性遮蔽了知觉的丰富性,“这些喧嚣的东西(指机器),无论其制作多么精良,只能以一种鲁莽的方式干些粗活。”并决绝地认定机器与艺术永无缘结合,机器不可能成为艺术。

相反,现代设计则肯定机器的存在,认为其存在本身就是时代进步的标志,是新的时期美学的载体,“任何产品的视觉特征都应该由本身的结构和机械的内部构造来确定,而非因袭守旧的外部装饰”。“机器美学”逐渐兴起,“形式追随功能”的理念成为现代主义美学的基石。随后,密斯·凡德罗的“少即是多”又将该理念推向极致。所谓“形式追随功能”,表面上是一种美学主张,强调设计应优先满足实用需求,形式需自然衍生功能,其深层却是在工业技术环境中,“知觉经验”被新的技术理性所规训的结果,其将身体从意义的中心放逐,并将其简化为工业流水线上的“操作者”、符合人体工学的“用户”,正如勒·柯布西耶所称“房屋是居住的机器”,现代主义美学追求的不再是身体与世界的交融,而是技术理性自身的逻辑一致性。

现代主义美学理念的盛极一时固然有其合理因素,但从身体现象学的视角出发,其则恰恰是一种“知觉的贫困化”,现代主义美学用功能的“真”取代了体验的“美”,用普遍的理性秩序取代了具身的知觉秩序,因而在后期实践中,逐渐剥离了设计的感官丰富性与人文温度,科学性取代了艺术性,人与物的关系简化为抽象的“使用”逻辑。效率、标准化、可计算性成为新的美学尺度,“身体主体”彻底“失声”。

后工业时代:知觉的反抗与技术的奇观化

“可见者的本性就是要拥有严格意义的不可见的衬里,使它作为某种不在场呈现出来。”后现代主义美学的兴起呼应了梅洛·庞蒂现象学中提出的“未完成性”这一知觉本质,它旗帜鲜明地反对现代主义功能理性所暴露的单一性与冷漠的局限性,试图通过拼贴、隐喻、戏仿和装饰,重新恢复知觉的模糊性、多样性和身体性。从孟菲斯小组的戏谑到罗伯特·文丘的“少则厌烦”宣言,其将身体及其感官体验置于设计的核心。而后现代的设计叛乱虽恢复了知觉的丰富性,却常常陷入符号游戏与商业收编的窘迫境地,难以长久。

与此同时,另一种美学趋势也悄然兴起,“高技术风格”将技术自身的复杂性与精密性直接美学化,营造出一种“技术奇观”。这种美学往往停留在视觉震惊,要求社会单向适应其规则,缺乏身体与技术的真正“可逆性互动”,虽展示了技术的威力,却仍未恢复“身体主体”的参与感。

数字时代:算法中的身体困境与知觉的危机

进入数字时代,技术美学面临前所未有的变局。算法生成、参数化设计、VR等技术深度介入创作与审美过程。扎哈·哈迪德建筑的流线形态,已远超传统的几何认知;沉浸式艺术试图包裹住观众所有感官,制造“在场”幻觉;社交媒体、在线画廊等线上平台构成了全新的艺术生态系统。数字技术使复制、传播、修改变得无比便捷,“可复制性”“可修改性”“可交互性”成为数字作品美学价值的一个新维度。开源设计、共创艺术项目便是其生动的体现。

值得关注的是,数字技术虽带来了最具包容性的“织体”,却也隐藏着最深的异化风险,它既可能成为梅洛·庞蒂所期望的“身体延长”的极致,强化身体与世界的感知与互动;反之,也可能异化为对身体性的彻底剥夺。如何确保身体是真正在与世界自由交织,而非被算法精心设计的“知觉茧房”所捕获?这无疑是数字时代我们必须直面的重大命题。

流变中的叩问:如何在技术中重返“世界之肉”?

梅洛·庞蒂在《眼与心》中提供了解决思路,他强调“一切技术都是‘身体技术’。”纵观技术美学的千年嬗变史,每一次重大的技术范式转换,都深刻重塑了技术美学的定义、感知方式与评价尺度。

而贯穿这一历程的不变逻辑在于,技术美学始终是身体意向性的外在化呈现,是“身体主体”通过技术媒介与世界进行意义沟通的具身化实践。其深层诉求始终是通过技术的延伸,拓展身体的知觉边界,丰富主体的存在体验,并在与技术环境的互动中不断重构人的主体性和世界的意义。因此,变的只是技术形态和美学表象,不变的则是身体作为知觉主体通过技术寻求自我延伸与世界理解的根本动力。

“物体的意义是通过它被己身看到的方向而确定的。”从梅洛·庞蒂的身体现象学出发,再次回到思考原点,我们会收获这样一种具身的技术美学观:真正的技术之“美”,从不在于其炫目的形式,而在于其能否赋予我们在这场身体与技术的永恒对话中,更自由、更富有意义地栖居,这或是梅洛·庞蒂留给这个时代最珍贵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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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志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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